高启盛重生了一百万次，没有一次能让生活如他所愿地好起来：他试着在卖药之前收手，但补不上小灵通的亏空，巨额负债使他再次成为了兄长奔忙一生的负累；他试着不进那批便宜货，但科技革新的浪潮还是让他在湍流中沉船，耗尽心血的生意化为乌有；他试着放他哥哥去自首，但旧厂街迅速生出新的地头蛇，他被欺压得连分店都没开出来；他试着不再回家，改去省城工作，稳定后接哥哥过去，但那种施舍般的赋闲又将他的兄长困住，生活状态迥异的哥俩终是有了隔阂；最后的最后他甚至试了回家陪哥哥卖鱼，可想而知地，他们只是度过了低头哈腰、备受欺凌的卑微一生。

他不服劲，在神面前大发脾气，摔贡品砸香火。他的神长着一张他哥哥的脸，低眉垂目问他：那你想要什么呢？他愤慨道：我想咱哥俩一起闯出一番事业，意气风发，再不受人欺辱，所有人都得高看我们。前半生的风雨你顶了一半，我顶了一半。可凭什么我们做好人时被坏人欺负，做坏人时被好人审判？我只是想拿回我们被夺走的尊严。为什么，就是，不行？

他的神叹了口气：你太急躁了。我们何不停一停，回到最初的路，看看接下去会发生什么？

于是他坐下来，和他的神一起，看他坠下碉楼后的世界线。高启强沿着他铺就的坦途平步青云、筑起高楼，最终又轰然倒塌，被收进小小的监牢。高悬的格窗透过一线日光，照在高启强身上，狱警来时他哭得发抖，步履都跌跌跄跄。隔着两世的距离，高启盛看着他哥衰老颓唐的样子，自己也落下两行泪水。

哥。他哽咽地深吸一口气：……你后悔了，你怕了哥。

是的。他的神回应他：在孤独，审判，缓慢降临、无能为力的死亡面前，没有人不怕的。

他背过脸去看着别处拭泪，似乎还想争辩些什么。但最终，他低下头，释然地笑了：我不想你那样，哥，我不想你害怕、后悔。

我知道。他的神回答。

所以我也都不要了。他迎上神的目光，浅浅地摇头：我们那时还是太年轻了……野心、名利，如果它们最后会让你痛苦，那我才不要这些。我只想和你在一块，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哪怕卖一辈子鱼也行。

这人间何其荒唐。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世有千般不公万般坎坷，勾着眼红与欲念把人变成恶鬼。但爱，足以让他悔改。



他的哥哥终于笑起来。慈悲的眉眼弯成一条缝，他像接孩子放学那样，去拉他的手。

好。小盛，我们回家。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