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微波炉中微亮的光暗下去，机器发出声响。
在几分钟前放入的便当已经热好。狛枝放下手中的塑料罐，带上微波炉上放着的隔热手套，将充满热气的便当盒放在餐桌上。
餐桌是典型的欧式，面对面摆着两个椅子。相比起客厅正中央放着的被炉，这张桌子其实不怎么被使用。被炉不算大，但是能够正好让两个成年男人坐下。
狛枝面无表情地拉开自己那一侧的椅子坐下，然后将便利店袋子中的一次性筷子拿出，拆开。8透过塑料制成的透明盖子，狛枝能清楚看见里面到底有什么。不过哪怕不知道也不打紧，毕竟只要是能够让他生存下去的食物，狛枝都能吃进嘴。
有些软化的炸物，温热香甜但是口感欠佳的栗子饭，被单独放入的咸菜和梅子。狛枝每一样都稍微吃了几口，随后放下了筷子。
并不是不饿，也不是不喜欢，更不是不好吃，只是不对劲。

「光吃便利店的便当可不行。」日向创摇摇头，将狛枝手上从便利店买回来的便当拿走将自己做的便当递给狛枝。狛枝完全没有和他争吵的欲望，只是看着日向创的动作，皱起眉头。并不是说狛枝讨厌日向创这种自顾自的行为，而是他无法理解心中涌现的莫名的情感。出于对这份感情走向的不安，从程序中出来以后，他对日向创的态度就变得相当冷淡。这一点，日向创和其他人都非常清楚。
或许是因为那份承载于神座出流的才能，也或许因为那双仿佛能够看透一切的眼睛让狛枝感到不适，总之狛枝并没有打算和日向创有过多接触。换而言之，现在的日向和狛枝的关系极为恶劣。尽管一直都只是狛枝一个人在单方面输出毒液。但是尽管如此，日向创还是在苗木的恳求下苦笑着接手了监视狛枝这个任务，并且用令人感到惊讶的速度入住狛枝的公寓。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直到现在这样的疑惑也无法问出口。
也永远没有答案

眼前所见的无疑是日向创。日向创身上穿着印有小熊图案的棕色围裙，正背对着他在厨房里准备早餐。狛枝嗅闻空气中轻飘飘浮起的食物的香气，难得有些想要吃东西的欲望。
这是日向君的才能之一啊……心中浮现莫名的复杂情绪。
「早上好，日向君」狛枝双手抱臂，微微靠在厨房的门上，看着日向创忙碌的背影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狛枝。」日向创并没有回头，但是狛枝却能感受到他话中的笑意。这个时候，日向君脸上一定带着笑容吧。但是狛枝胸中涌动着的确实相当浓厚的恶意，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将自己白色衬衫上的褶皱拉直，穿上外套准备直接出门。
早餐随便吃什么或者不吃都可以，最重要的是，他没办法忍受和日向创待在一起。并不是说他讨厌日向创到这样的程度，而是他无法忍受自己身上存在任何沉溺在那样甜蜜世界的可能。
太过温暖的东西会让人变得软弱。至少，狛枝来说，日向创的存在非常危险。

「我要出门了。」为了掩饰自己起伏的内心，他匆匆忙忙打着领带，准备离开公寓，却被日向创拦下来了。
「不行哦，狛枝。」日向难得皱起眉头。老实说，狛枝微妙松了一口气。狛枝很喜欢看日向创苦恼的表情。在意识到日向创在像普通人那样皱眉，表达情绪的那一瞬间，狛枝仿佛得到了至高无上的满足感。
「为什么？」他略带挑衅地开口，「监视的话，没必要做到这份上吧。」不假思索地开口，但是吐露出来的却是让自己都有些后悔的话语，「你也不是我的家人吧，没必要做这些。」
「我觉得，很有必要啊。」日向创穿着相当可爱的小熊围裙，慢慢凑近他。和狛枝差不多的身高让他们的呼吸慢慢交融，「我也想成为狛枝的家人，成为对狛枝来说有些分量的存在。」他垂下眼角，声音清晰地传到狛枝耳中。
「……」
没必要的，日向君……
尽管这么想着，手还是不受控制地抱住日向创。明明，应该把他推开的。心跳声渐渐合二为一。

在此以后，狛枝就和日向创保持着暧昧的同居关系。

「喂，做饭团可不能分心啊。」日向创将裹在保鲜膜中的米饭拢住，然后换个角度捏一下，如此经历过几轮，一个成熟的三角饭团就出现在日向创手中。他将包好的饭团放入自己的饭盒，然后将边上的厚蛋烧塞入米饭与饭盒的空隙中。窗户外面正在飘雪，狛枝和日向创面对面坐在地炉里，捏着饭团。
「像小狗呢。」狛枝看着日向创的摆盘，轻声说着。金黄的玉子贴着三角形的两条边放，被煎地酥香焦黄的小鱼被安在饭团的表面。两撮黑芝麻充当眼睛，被切成细丝的胡萝卜作为胡须被安在两侧。从袋子里挖出来的米糠酱菜被安放在鼻子的部位。
「你看很可爱吧！」日向创将自己的饭盒推向狛枝，好让他看的更清楚一点。相比起日向创已经完工的便当，狛枝甚至连饭团都没捏成。
「嗯……我说，日向君。」狛枝看着自己义手上被捏的稀巴烂的饭团和其中露出的一角红色的米饭，露出苦恼的神色。「还是梅子饭团吗？」狛枝虽然不是什么挑食的人，但是一周下来一日三餐都有梅子饭团，这种程度只有极端的梅子控才会喜欢吧……
「嗯……」日向创见状，将狛枝的义手拆下，检查了一下机体，「这个月送来的物资已经有点不够了……」在这样动乱的时期，未来机关能收集到的物资其实相当有限，所以尽量都是按人领取一个月的食材。虽然食材的数量和种类相当有限，但是还是可以勉强饱腹。日向创也只能就着这些东西尽量做些东西。
「来年夏天，」日向创将狛枝的义手擦干净放在一边充电，眼睛却凝视着窗外漫天的雪花，「要和我一起做咸梅干吗？」
「嗯？」
到那个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了吧。日向创也在心中这么祈祷着。

淅淅沥沥的雨声仿佛从耳边响起，带来梅雨天闷热的水汽和梅子的香气。有那么一瞬间，狛枝确实心动了。如果是和日向君一起的话，怎么样都可以吧。莫名坚信着这一点。所以他看着日向创莫名忧郁的侧脸，点了点头。也正在这时，雪停了。
「那就约好了，」狛枝吐出一口气，伸出手隔着细碎的刘海抚摸日向创头上的疤，「日向创要努力活到明年夏天啊。」恍如哀叹的话语飘散在温暖的空气中。
「不用你说，下个夏天，下下个夏天都会活给你看。」日向创闭着眼睛感受着狛枝的触碰，像赌气一样说出这样的狂言，但是手上轻巧地将装满食物的饭盒盖上。
「那么，约好了哦」没有勾勾手这样的近乎诅咒的约定，狛枝微笑起来，「下个夏天，下下个夏天，以后无数个夏天都要一起过。」
「嗯……」回应他的是日向创微笑着的脸和重叠的目光。
但是如今滞留在在记忆中的，却只有日向创满是笑意的温柔的脸。
如果那个夏天真的来临就好了。

狛枝将吃剩的便当盒进行了简单的垃圾分类，装入不同的垃圾袋。尽管已经吃过了东西，自己的食欲也没有非常旺盛，但是他的胸腹还是因为不明原因的饥饿像一团火在里面灼烧烧，又或者说，那颗空荡荡的心想要吃点什么来填补空白。
「去做点什么吧。」
脑海中，那样的话语挥之不去。他不能再停留在这样的气氛中了。
再停留下去的话，就没办法将那个约定贯彻下去了。
下意识的，他拉开了厨房的门。

狛枝并不是一个喜欢怀旧的人，在他的信条里，活人永远比死人重要，无论死去的是谁。
但是，在那一刻，他的鼻子捕捉到了冬春交接时，带着花香的冰雪的气息。真奇怪，明明已经是夏天了。狛枝透过窗户的一角调养没有白云覆盖的蔚蓝天空。被无形之物所束缚的感觉让狛枝微微有些不适。
厨房还是老样子，干净整洁。巨大的烹饪台占据了厨房绝大部分位置。被擦拭地干干净净的厨具放在原处，调料也被整齐放在柜子里。尽管这样，厨房还是缺少了很重要的东西，那就是生活的味道。明明食材也在按时补充，厨房也在按时打扫，但是当人踏进厨房的那一刻，会为那种无形的寂寞和冰冷狠狠打一个寒颤。
「日向君，是怎么做的？」这个问题自然而然出现在脑海中，并不是说狛枝不会做饭，而是狛枝做不出来记忆中像被施加了魔法一般让人感受到幸福和温暖的食物。
狛枝将许久不用的锅拿出来放在灶台上。虽然很想回忆日向创做菜的手法，但是狛枝只能回忆起日向创背对着他做饭时，微微扬起的嘴角。真是……糟糕的回忆。狛枝却下意识微笑起来，抬起手摸到自己扬起的嘴角。

「日向君？」狛枝抱着臂，靠在客厅的墙壁上。客厅里没有开灯，一团黑影正鬼鬼祟祟地蹲在电视机前。狛枝不觉得他所居住的地方会有小偷进来偷取财物，所以这样的动静只能是他那位最近行动成迷的同居人制造出的。
果然…
「晚上好，狛枝。」熟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出。听着这样还算健康和活力的声音，狛枝心中隐约的不安微微散开一点。
「晚上好，日向君。」狛枝在黑暗中和日向创对视。或许是月光太盛又或许是路灯太亮，狛枝能看见日向创的下颚和一双有些疲惫的带着黑眼圈的眼睛。
「你累了吗？」狛枝的声音很轻，像一团松散的雾，「累了就快来休息吧。」狛枝侧过身，让出一条通道，「再不休息的话，头又要痛了。」朝着日向轻轻伸出手。
或许是角度原因，狛枝的脸基本暴露在浅色的月光下，而日向创的脸笼罩在黑暗之中，只剩下一双微微闪烁的枯草色的眼睛。
「好。」日向创慢慢靠近狛枝，脚步沉重而迟缓像一头垂死的鹿。仿佛黑色的面纱飘落一点点露出日向创的脸。他的脸上带着疲惫的笑意。
他……快要腐烂了。
狛枝闻着空气中弥漫着的那种无法形容的几乎从每一个角落泛起的熟悉味道，认清了这个事实。他像是趴在日向创背上，被背着走过荒芜的山丘，最后看着日向创远去。
一切都是徒劳的，他从日向创的眼睛中读出那样的意思。我救不了他。狛枝不受控制地感觉到难过。尽管他已经接受了徒劳这个词作为彼此关系的谢幕曲。为什么还是这么冷呢？无法得出答案，也无法容忍继续呆在那样的氛围中，狛枝用力拉着日向创的手，快步慢慢走入黑色的雾气中。

【春天的菜谱】
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狛枝缓慢松了口气。真是有够无聊的啊，日向君。如果日向君还活着的话，就有机会吃到这上面的食物了吧？那还真可惜，他那只人类的手无意识地缓慢摩挲粗糙的纸面。明明日向君存在的痕迹基本都被未来机关清理干净了，但是他还是在柜子下的夹缝里找到了这样的东西。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狛枝也不知道。抱着这样隐约的不安与期待，狛枝缓慢翻开了菜谱。

【卷心菜与虾肉丸子】
“卷心菜，虾肉……”狛枝对比着日向创总结出的要点，从冰箱里翻出食材。
咔嚓咔嚓，锋利的菜刀将卷心菜切成长约四厘米的条状随后放入碗中。虾肉也拍打成泥加入鱼肉山芋饼搅拌成糊糊。狛枝看了看自己黏糊的双手。日向君做这种东西的时候，手也会成这样吗？狛枝缓慢的将自己的手洗干净，将义手脱下来放到桌子上充电。狰狞的断口轻轻触碰湿润的砧板。
高汤中加入适量的调味料，再吧虾肉泥挤成球状丢入锅里。狛枝无聊的用筷子戳弄随着汤汁上下起伏的虾肉丸子。真是有够无聊的……狛枝用勺子搅拌锅里的汤，捞起浮起的丸子，将切好的卷心菜丝和生姜一起扔进去炖煮。食物的香气渐渐堆积在厨房中，像一朵厚重的乌云即将坠落下来。狛枝闻着温暖的食物香味，心却慢慢冷了下来。
如果是日向君来做的话，绝对不是这个样子的。明明还没有完成，狛枝却已经知道自己失败了。绝对没有日向君的味道，狛枝笃定。
咕嘟咕嘟，盖子上下晃动。狛枝缓慢的将碗中溶解的土豆淀粉倒了下去。锅中又恢复了平静。设定好的闹钟轻轻响起，狛枝揭开盖子将温热的虾球重新倒入锅中。食物的味道更加浓郁温和。可是，这并不是狛枝想要的味道。
狛枝关掉火，将盖子揭开。经过炖煮可是颜色依旧脆绿的卷心菜虚虚盖住一个半个的虾球。狛枝用筷子夹出一点，像造山一样一点点叠成一个锥形，圆圆的虾球被按在顶部和四周，浓稠的汤汁被倒在周围像深色的潭水。

「我开动了。」狛枝将筷子叠放在掌心，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咀嚼，吞咽。狛枝重复着机械行为，将食物吃得一干二净。空洞，他这么评价自己做的东西，可是他心里止不住在对比，日向君做的这道菜是什么味道的？可是现在狛枝也无从对比。日向创并没有来得及做这样的食物，也没来得及让他知道是什么味道。
总之，不是这样的。
真是让人遗憾啊。

「现在是特别放送时间，」并不算大的电视机亮着，带着厨师帽子的花村出现在屏幕上，「今天我们要讲的是，料理的秘诀」
日向创身上穿着厚重的冬装，靠在沙发上眼睛微微眯起。客厅唯一的亮光和噪音都来自电视。狛枝刚刚从支部回来，外面下着大雪。狛枝将自己脖子间棕色的附满了雪花的围巾摘下挂在门口的衣架子上。
「这样子不会睡不着吗？」狛枝坐在日向创身边，日向创的头自然地靠在他肩上。狛枝伸出手刚想按掉吵闹的电视，却被日向创拦住了。「开着吧，」日向创的声音很轻透着浓浓的疲惫。他的呼吸融化了狛枝肩头的冷意。如果没有其他人的声音就睡不着吗？简直就像一根被拉伸到极致的琴弦。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
「嗯……」狛枝将遥控器放在手边，调整一下坐姿好让日向创睡得更加舒服。昏黑的客厅，他们两个人互相依偎着取暖。狛枝缓慢靠近日向露出的额头，像小鹿浅啜了一口湖水。笑意从嘴唇上流出。他听着日向创平稳的呼吸，心也渐渐变得平静。在这一刻，狛枝少见的认为自己非常幸福。

「由此，爱是料理变得更好吃的最终秘诀哦。」屏幕里的花村梳了梳头发，摆出标志性pose。但是被刚才暧昧氛围所包裹的狛枝根本没有听到他前面在说什么。

狛枝将食谱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用潦草的字体写着
「爱才是料理变好吃的秘诀。」
仅仅是因为这一句话，积攒已久的眼泪一点点落下在粗糙的纸面上留下点点泪痕。那个晚上，日向君是醒着的。狛枝摸索着自己扬起的嘴角，却摸到满脸的泪水。这是在退潮以后才暴露于狛枝眼前的真心。
他爱我。直到这个时候，狛枝终于能够理解日向创的所作所为。

他也终于明白了，他无法做出那样幸福的料理，不是有什么其他原因，仅仅是因为能让他感受到幸福的那个人已经不存在了，同样的他也做不到为自己做出那样的料理。

不过如今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想要告诉日向君的话，想要传达的心意都已经成功传达到了。
现在，我是幸福的，也将一直幸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