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兩國所牽扯的大陸戰爭持續著，內憂與外患點燃的烽火燒紅了好幾個冬。

一日，一名穿著破鎧的青年帶隊登上中立地帶雪山，求見身居此地深窟的黑龍。

青年抽出配劍，本將劍尖指著在黑暗中打量他的眼瞳，與自己身高相當的虹膜有碧水流金之色，毫無疑問就是坐擁天下稀世珍寶的貪婪黑龍。

牠的身下是金幣堆成的王座，尾巴一撥財富的洪流便有幾具枯骨露出頭。

配劍被青年刺進地面，他雙手插在身後表示沒有戰意。

黑龍懶懶地瞅了一眼。

他被黑龍不屑地噴了一臉熱息，髮尾都被燙捲了也不見黑龍心情好點，不過他還有些意外驚訝自己另一個模樣會被一頭自然獸看破。

見青年眼睛一亮，黑龍也提振精神拿捏主意。

黑龍很快地旋了個身，小心翼翼將指甲尖上頂著的精緻小盒給青年，叫他拿著裡面的紅寶石耳針。

在大把的寶物堆中唯獨這東西放在黑龍背後好拾取的地方，青年猜這大概不是什麼尋常飾品。

世間魔法當道的現在，擁有最高智慧的龍就成了唯一能跟神魔抗衡的物種，成年後鱗骨經歷過足夠蛻變就能改變體態，繼而能變化出龍人形態。

黑龍沒有要隱藏自己有人型一事，但也沒有必要在外人前展示。

黑龍示範給他看，昨天的月相或確認人名一類，答對就微微發亮，答錯則是對變成無光的黑寶石。

青年攥緊拳頭，盡力而為。

黑龍的龍翼怒張，黑亮的翼膜銳利得能削石，牠本來就有權選擇一口燒了擾牠清夢的小貓。

商議出乎意料破局，他悻悻然地背過身去，卻又覺得黑龍說得不無道理。

黑龍想著反正也就這麼一次了，等丹帝走了他就早早闔眼，免得下雪了更難睡，為了這麼點芝麻綠豆大的事醒腦，虧的還是牠。

千算萬算想不到丹帝隔天還是拿著耳針跑回來了。

獅子吼震得金幣山鈴啷響，奇巴納忍不住龍爪用力拍在自己眼皮上吁了一大口龍息，估摸著下次去把山道給拆了。

那耳針好說歹說也是能賣個天價的寶貝，趁機拿去大商會或貴族那當了籌錢大家都有台階下，還死皮賴臉地再跑回來找牠。

小貓崽都沒他這麼皮！

奇巴納甩了甩龍尾，用力轉動半醒的腦袋瓜子想要怎麼打發這小貓。

見耳環亮了，奇巴納眼睛也睜圓了。

丹帝看了看手心，努力忍住錯愕的反應不讓奇巴納察覺。

一陣古怪氛圍瀰漫在沉默中，他們對彼此對自己預期的反應都不太一樣，差點耽誤了正事。

丹帝無辜地伸出一根指頭。

黑龍又搧了一次自己眼皮、抹抹臉。幾乎就是這個巢全部的黃金，果真是獅子大開口。

兩隻黑乎乎的龍爪無奈地搭在自己臉上，濕寒體的奇巴納快被這嘻皮笑臉的小獅子活活氣成躁熱體質。

搬就搬，難道牠怕被其他龍說閒話不成！

斷捨離巢穴的財寶，給自己鋪床碎石加乾稻草，早知道最後還是會去撿破爛，一開始就不留著那些麻煩的東西。

牠是濕寒體質噴不出什麼毀天滅地的煉獄火，火焰使得很不靈活，頂多呼個水蒸氣罷了。

一旦入冬就要等到春天，鳥兒們才會再咬著花朵來告訴牠時節和人間的消息。

望著外頭散不開的雲海，惆悵感撫平了瑣碎心煩的念頭，牠的背影隨之縮成一小圈卻在某個界線打住，洞口也不堵上就疲憊地鑽入乾草床。

牠悠悠地做了個夢，夢見小時候還在用四隻腳爬的自己，坐在被太陽曬暖的平坦大石上，伸長脖子努力去咬住翹起邊角的皮，保姆龍老笑牠像隻傻傻的脫毛雞。

濕寒身體脫皮很費事，其他小龍早跑到老遠的地方去玩，只有牠還在啃，保姆龍很怕牠被曬昏還脫不下來，慵懶地張開片翼替牠擋太陽。

脫皮很累很無聊，奇巴納偶爾會透過保姆龍的翼膜看天上，蝴蝶和鳥飛得優雅，成年龍一躍升空劃開雲朵，凡有翅膀的都向著天空都不會回頭。

有一抹身影在烈陽的正中停下朝地面揮揮手時，奇巴納竟然有些感動。

是滯空飛行嗎？還是羨慕有鬆軟羽毛的翅膀？也有可能是因為自己還在發育，只能任人抱來抱去才有了欽羨的心情。

對方在天空旋身劃出了一道圓弧捲起花葉，蝶鳥也輕鬆地順著氣流飛去。

保姆龍見他捨不得天空就化成人型把奇巴納抱回村里，慢慢告訴他那人的故事，白翼的主人是如何四處奔波守護種族的平衡。

不然以人類對龍的忌憚，恐怕他們在大陸會沒有安生的地方。

人與龍衝突不會無故發生，反對人類的龍群確實殘忍嗜血地殺人，但要追究起來也說不清誰有錯在先。

龍族沒有神力卻有人類智慧，自然獸和人類的平衡本不歸天上管，但人類還是把天使牽扯進他們的紛爭。

天使斬殺惡龍，人類起兵屠戮無關的龍族聚落，從此放下一族文化、尊嚴與智慧，四散各地永不聚首低調地過完此生。

那時候奇巴納的翅膀都還沒長硬，在寒冬時差點被雪浪活埋險些斷了求生意志，還是靠其他龍出手相救才活下來。

雖然成年後用人型賺下一筆錢夠買塊地安生，但一族早已不想冒險群聚，反而人化太深遭到嫌棄，牠也從此隱居罷手不管。

奇巴納夢囈，乾草不像金幣那樣能儲存牠的體溫，翻身一次就冷一次，不斷讓牠想起最辛酸的記憶。

這身鱗骨雖硬，不過還是能有所感受。沒有嘶嘶冷風和日光變化擾牠睡眠，又有柔軟的毛皮覆了上來，手感好還比金子安靜，顧不得龍的威嚴直往溫暖處鑽。

牠不會對那些金銀珠寶感到可惜，因為寶貝的一切只在夢中。

當有撲鼻花香的時候奇巴納就會醒，卻萬萬沒想到這次冬天他醒早了，床邊的雪松和陌生的白花都不是春天的花朵。

見奇巴納張口就是要噴火，丹帝趕緊把牠的嘴圈住，幸好奇巴納縮小後的體型他應付得來。

一瞥丹帝已經換上不同於前的金線邊袍子，看上去體面卻依舊未改我行我素的個性，還大咧咧地在摸牠嘴巴。

丹帝拿出耳針時又被奇巴納噴一臉熱氣，禮物不直接送到人家手上還那麼婆婆媽媽。

奇巴納柔軟地伏下背舒展筋骨，緩緩仰頭。

龍爪沿著漆黑的下腹，摸上肌肉勻稱的胸膛，手臂繞過後頸的時候已經是五指分明的手型，隱約可見麥色皮膚下經脈攀附交織。

點點鱗片殘留龍的野性，兩手將黑緞般的髮絲往後撥，龍角服貼額角左右，看著像是異域的王族，高傲性情下懷著是不可擋的熱情。

紅寶石被丹帝興奮翻騰的神力震碎，馬上被奇巴納龍尾搧頭。

丹帝把帶來的衣服攤開來擺一擺拉平摺皺，雖然女祭司們教他好幾回皮件和禮袍的穿法，他給奇巴納套上的時候還是有點笨拙。

不過奇巴納果然跟他想得一樣很適合雪狐皮草，看奇巴納對脖子旁毛毛軟軟的觸感愛不釋手就很值了。

奇巴納摸不出丹帝還想打擾他多久，只可能是國王與靈獸有誓約才會這麼拼命，那他還是得走這一趟去解決主使者。

個頭再小，世道還是以有魔力的比較霸道，雖然他能一戰，但這一打下去只會變成一個需要殺伐的對象，悶啊！

兩位女祭司在王城的庭院迎接，即使不收起翅膀和龍尾，她們依舊客氣地行禮、嬉笑著奉上淨水與胸花，而後領著他們去王座室。

丹帝要牽著奇巴納的手進門被龍尾拍掉，不死心地跟奇巴納鬥到他服了能穩穩牽住。

一腳踹開鑲金邊雕鷹獅的華麗大門，朝臣隨人王半跪歡迎丹帝歸來，其他無動於衷的若干人等都是化形成人的龍族同胞，詫異地看著他倆。

奇巴納頓時間繃直了尾巴，那裡有照顧過他的保姆，領頭的還是小時候常陪他玩的哥哥姐姐。

難得同胞相聚，奇巴納驚覺自己是被捲進陳年破事，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王國的內憂其中之一便是過去驅趕屠戮他們一族仇，奇巴納並不知道原來失了聯繫的族人在戰亂插了一腳報復人類。

他們一族長命，人類的王卻早就換了好幾代，前代的恩恩怨怨至今都還算不清，於是丹帝就被拉進來淌這渾水。

如果屠龍天使能從龍族子民那求取到一噸黃金，他們可以考慮與王國談和解條件。

龍族當然清楚終年雪山上的奇巴納，也知道奇巴納好些年不出世，他們懷疑丹帝刻意隱瞞身分。

丹帝代表神明果敢勇猛的獅性，能化形成獅子，人模人樣才是常態，因為眼下靈力還未恢復才沒有翅膀。

原本一族有翻轉上下關係的優勢，卻被他好心辦壞事，同胞一道道的冷森視線像在切割他的皮膚。

丹帝輕輕撫摸奇巴納的羽根止住緊繃發顫的身體，他以前也長過翅膀，知道哪裡最叫人舒服安心。

聽見丹帝誘人的提議，久未謀面的同胞已經在考慮讓奇巴納成為政治婚姻的犧牲品。

從龍角到尾巴都僵直不已的奇巴納腰被丹帝用力摟緊，不可抗地小碎步往丹帝貼過去。

丹帝放開奇巴納負著手湊近奇巴納耳邊，瀏海藏住了他的眼神，奇巴納專注在他夢囈般的呢喃。

甜膩的話語一波波送進奇巴納耳裡，把他的脊椎一節一節泡軟，用尾巴死撐著地板還是藏不住腰椎越漸垂軟的模樣，連他自己都看不下去，哪還管同胞的眼光。

順著丹帝的話語，腦裡不爭氣地勾劃出他們尾巴勾著尾巴交合纏綿的影子。

所幸試金石已經碎得徹底，但在眾目睽睽之下被輕薄，憋得奇巴納嘴角溢白煙。

龍的情緒並不複雜，討厭的傢伙根本說不上一句話就會被一口噴死，喜歡的就用尾巴盤他。

奇巴納的尾巴像抖得像出水的魚、熱火正在悶掉全身水氣避免出汗流淚：典型的死要面子類型。

在權衡過奇巴納的反應之後，龍族把自己人賣了也是賣得心安理得。

他們入主神廟後的新婚生活比戰爭還叫人戰慄，戰爭至少還要顧及大義名分，家務事一個不順心就能打，完全不講理，打一次架就交纏一回，黑龍受不了差點抱著蛋跑回娘家，祭司們對新娘也頗為同情。

但若問他為什麼還肯留下：

維持黑龍模樣的奇巴納無奈地在噴圈圈煙，千絲萬緒直上雲霄。

讓忙得無法駐留腳步的天使知道有人想他了。